密林冒出来的，在前面拼命跑着的，是刚刚漏网而去的武当武师们。
后面一声不响地追着的，是——
呼啦一下，看清了追兵的官军，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惊跳而起，二话不说，跟着武师们，像兔子似的在山坡上抱头鼠窜。
“闯、闯贼，他们不是已经一路杀向武昌、昌了吗？”
还沉浸在发财梦想的千户大人，此刻脑筋完全还转不过弯来，捏着长剑，呆呆地望着正闷头劈砍人头的贼子们。
幸亏身边还有几个不错的死忠，本能地跟着跑了几步，想想不对，又折回身，一把捞起高飞就跑：
“大人快走呀，保命要紧！”
赵有田急了，两腿挣扎着爬起身，扯着喉咙大喊：
“高大人、高爷爷，不要你救命，帮我扯了绳子就是大恩，高大人、高大人……”
可惜此刻，哪里还有人应他，从他身旁跑过去的人，甚至都没有时间瞅他一眼，更别说帮他松绑了。
眨眼间，一道刀影，带着风声，毫不意外地劈头砍了下来。
赵有田到底是高，一个翻滚躲开大刀，双腿交替，倒背着双臂，一蹬而起，竟然直接跃出数丈之外。
但是很快，呼呼有声的刀剑，如影随形地跟着屁股砍来。
妈的，这闯贼果然了得，连小小的兵丁都如此凶悍，这天下怕是要……
赵有田两眼一闭，突然车转身子，大喝一声，怒目圆睁，竟出其不意地吓得追兵一愣
电光火山之间，他一个飞膝撞上去，直接砸晕一个流贼，紧接着又是一个头槌，撞翻一人，终于松了口气，定睛看向第个流贼。
流贼再猛，终究也是鼓着一股气而来。眼见伙伴一个个倒下，剩他一人，不觉有些犯怵，望着眼前这个猛人，抱刀定住身子，不敢再轻易动弹。
赵有田笑了一下，忽然觉得有一丝勇气又回到了身上，正要趁势而上，结果了这个小兵，却听耳畔忽然一阵风声响起，啊呀一声刚要躲避，一支羽箭便颤动着羽尾射进了他的腿骨。
不一会儿，一个黑脸少年，拎着弓箭走过来，拦住小兵砍头的姿势，嘴里挤出一句话来：
“绑了，收拾完官军，再回来瞧瞧他的本事！”
高飞跑着，终于远远地看见了自己的那一头大青骡子，不由得为自己出发前的那一念庆幸不已。
整个千户所，除了千户有一匹战马，就只有他还有一头大青骡子。富一点的百户，则有一些驴子作为代步。这一次，若不是他想着劫了大肥羊，肯定不少财物需要牲口驮，他是不会轻易牵出这头宝贝大青骡子的。
然而，等他两眼发黑好不容易跑到近前，却发下一股流贼，不知何时竟然穿插到了后方，直接形成了前后夹击之势，不觉魂飞魄散。
定睛再看，他索性一屁股坐到了地上。
他已经没有一丝力气再跑下去了。
再说，漫山遍野跑着的，已经很少再有穿着那破破烂烂但却有着鲜艳红色鸳鸯战袄的人影了。
下一刻，他的眼泪跟着裤裆里的一股尿骚味，缓缓地流了出来。
“跑哇，你他娘倒是给老子再跑啊！”
一个黑瘦黑瘦的贼兵小头目，气喘吁吁地走过来，拄着刀把子盯着高飞看了半天，然后转过刀柄，一刀磕在他的脑门上。
还未等一股脓血冒出来，这位千户大人便两眼翻白，栽倒在地。
一个喽啰紧跑几步，牵起大青骡子，惊喜地走回来道：
“老子发财了，少将军虽然有马，可他亲兵队没有马啊，献上去，没准老子也能做亲兵，哈哈！”
话未说完，他便发现远处的小头目望着自己，表情就像见了鬼似的，惊疑之下，刚要回头，就感觉自己喉咙痒痒的，探一摸，竟是一支亮晶晶的箭头，还未惊叫，便倒地而亡。
“杀——”
黑瘦的小头目还是很悍勇，扔掉里的高飞，举刀喊了一声，居然眨眼间啸聚起四周的许多贼兵，迎头望着箭射而来的方向扑去。
刀想笑，但发现自己在这种最真实的场面之下，第一次无法笑出来。
这漫山遍野，死的人多吗？
与想象的千军万马相比，眼前数百人的死伤，还真是不多。
但官军的不抵抗，和流贼的奋勇，让他忽然有些如鲠在喉。
甚至，还有种无名之火，在胸腹之间乱窜。
“杀——”
转眼之间，这一股顶在最前面的八十人的流贼，再次狂呼着，已然近在咫尺。
“公子——”
所有人都紧张得浑身发抖，若不是有山娃子刚才那一箭穿喉，他们会不会也像官军一样，掉头鼠窜？
刀知道，虽然自己有足以托底的保障，但这时可以发令了。
但是，他还是不想。
这是第一次，未来还会有无数的第一次。
哪怕冒险，他也必须考验一番自己的这些乌合之众，同时也好生考验一下自己那种真正杀人时的勇气。
一百米。
九十米。
嗖地一声，不知是谁，射出了第一支箭，但却是漫无目的地射飞了。
刀一动未动。
他知道，从没有口令的第一支箭射出，再说任何话都是多余。乌合之众，已经做到这点，已经不容易了。
接下来，那就自由漫射吧……
刀抱着枪，第一时间摁住了环绕在身旁的十二杆热兵器，随即便听到耳畔攒起一声又一声的弩箭怒射，仅仅几个呼吸之间，数十米之外便再无站立之人。
“哈哈哈……”
亲兵队发出一阵狂笑声。
紧接着，却是一阵突然爆发出来的哭声：
“啊啊啊……”
真实吗？
刀晃晃脑袋，感觉有一种无尽的虚无缥缈之感袭来。
虚无缥缈吗？
刀又使劲甩甩脑袋，感觉自己，其实也想放声大哭。
十米，就在几乎触可及的十米外，那个冲在最前面的黑瘦黑瘦的贼兵小头目，浑身插满了箭头，怒睁着双目，像一只炸开了全身尖刺的刺猬，一动不动。
只有风，一阵阵吹过，在血色的尘土，将他的一绺黑发吹得飘扬起来。
“杀——”
然而，又一阵杀声震天价的响彻了四周的山谷。
随着喊杀声，一面旗帜在不远处高高扬起，上面清晰可辨写着一个大大的“张”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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